祖父

    我就站在这绵连苍翠的群山之前。山形依旧，湖水澄清。湖水之上，葬在我祖父的遗骸。我一生从未见过这个据说会南拳的老头。现在展现我面前的，是重新被水来鹤和节节草夺回的田埂。
    几万年前这山这水就这般模样吧。人类的活动可以改变一些地貌。就像一条蛇，在回家的路上可以走出一条道，偶尔留下一条漂亮的皮。一双斑鸠，会用枯枝在桃树上搭出一个窝并在上面产下一对白色的卵，这卵永远是一对。不多不少。
    七八年后，这蛇便也寿终正寝。洞穴被雨泽侵蚀。我一直以为蛇是冷血动物，可以逃过时间的杀伐。现在才明白三国时曹操早就世事洞明，说神龟虽寿，犹有竟时。腾蛇驾雾，终为土灰。孟德权侵天下，才冠三曹，也知戎马一生，最爽的事情不过是横槊赋诗，分香卖履。
1 J; [, O- m/ b, y- G" t    而一月之后，这幼雏羽翼渐丰，这巢便也被弃置不用。一千年前宋徽宗的桃鸠图，和我小时候见的桃鸠一模一样。只是这桃鸠，不在汴京，而是南唐。而现在这儿时的桃鸠也不见了，取而代之是高屋别院。我知道用不了多久，这些飞檐翘角又会逐渐没落于月光涛声之下。并被那些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所覆盖，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。
     我八九岁时的清明，跟随我父亲去祭奠我的祖父。我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去世了。我知道有些儿时的记忆就像野草，即便火烧雷霹，只要这口气还在，它就永远如影隨形。可能是哥哥有关祖父的描述太吓人，说祖父下葬好多年了，开盒的时候竟然面色红润，须发皆白。还瞪眼睛看着这些扰人清梦的人。听着这着实把我吓得不清。父亲只得帮他另寻了一处好所在，翠嶂之下，湖水之上。远望是东海碧波，烟村桃林。
; o; Y3 M$ j+ c9 d% p( m6 w% v    今天我就要去祭奠这个老头了。三月天那天是蓝的像新染的蓝被面。新插的秧苗在浑浊的水田里横平竖直
+ B5 ~6 H. L# Q  Y8 N; T& }2 u，而且必须是横平竖直。这是农民的美学。就像祖父包括所有那些入土为安的先人一样，坟头必须有点凸。可能是为了防止一只山麂或者一只野猪从那里经过，一不小心踩进了一样。
     路上有一个妇人刚从水田里薅完草回来，在田埂上对父亲说，这清明都过了，你才来，还有鬼上来吃吗？说的我心里一紧。我看了看父亲担上的美味佳肴。有清炒花蛤，其他不太记得就说珍馐时蔬吧。还有一壶浊酒。那个锡的酒壶上刻着祖父的名字：义松。那个酒壶沉甸甸的，口小腹大，我曾经对着那个壶研究了半天，常常想这么美的方物，如果是金的或者银的就更好了。那时唯一觉的妙不可言的是，我家的酒壶上，刻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。因为它是锡的，所以也就不太爱惜。也不太入这些兄弟姐妹们的眼。等到今天想起来，它已经在万里之外，如果没有化成齑粉，它或许还在某一个角落。人就是这样，当一个人模样周正衣着光鲜地站在你面前时，却常常挑三拣四，吆五喝六。而当你和这个人终于渐行渐远时，伸手去抓，却似镜花水月。
    我时常想像我祖父的样子。这样的一个武林高手，在乱世的民国，到底是什么样子。美髯及胸，目光如炬是一定的了。生卒之年，大概在1900-1976之间。哎，是林微因的同辈之人。我在想，那时候男士的穿着。那时候西风东渐，洋装已经出现在一些男士的着装上了。但我的祖父一定是长衫马褂。因为没听我父亲说过太祖父，可见太祖父毋过世的早。而我的祖父乃习武之人，穿长衫马褂比较容易扎马步。而我的祖父穿着草鞋去关家上门的时候，他还是一个处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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