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话题] 失控的怪兽都市或不死鸟之城？东京「城市进化论」

主持人：编辑七号／专访来宾：陈威臣

「多灾多难的东京，下一步是进化还是终结？」而就在疫情爆发后将近两年的时间，东京都的城市面貌也历经了巨大的改变，先是前几年早已预备因应奥运的场馆建设与开发，或是疫情冲击下陆续传出的各种店家倒闭、老店一去不反复返的遗憾，或是自肃封锁下仍在进行的「东京都再开发」，东京这个作为日本象征的城市，究竟是走向过度饱和的终点？抑或是朝向下一个阶段的进化？

东京不死鸟——不断被天灾人祸摧毁，却也不断地跳跃式进化——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巨大城市。

东京这座城市，又有「不死鸟」的别称，这是因为早从江户时代以来，就多次历经过毁灭性的打击，诸如明历大火、上野战争、关东大地震，乃至于二战期间几乎夷为平地的东京大空袭。然而这座城市却仿佛浴火凤凰一般，可以不断地毁灭与重生，并且一次又一次地成长扩大。

「这样的东京，也好像『怪兽』一样，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...」都市扩张的另一面，东京却也有着「怪兽都市」的外号，地上是一栋又一栋的超高层建筑不断冒出，地下则是交通网路盘根错节、掌管城市脉动管线的巨大迷宫，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，似乎也无法掌握这头名为东京的怪兽。未来即将面临的超高龄化、人口结构转变、乃至于疫情大流行的无常，东京会膨胀到什么地步？又或者是濒临极限？

藉由2020东京奥运开幕的契机，我们邀请《转角国际》专栏作者陈威臣，透过其长期关注日本议题以及常驻东京的视角，一探这座城市样貌的转变。

在疫情的打击之下，许多在东京街头的百年老店因而歇业，像是歌舞伎座旁有152年历史的便当老店「木挽町辨松」，过去受到歌舞伎演员与观众喜爱，在去年（2020）四月便不敌疫情宣告结束。

东京街头的老店，在近几年随着少子化、人口老化的关系，这些年纪渐长的经营者原先就已是勉强支撑着，而且过去日本政府推动「观光立国」的政策，也吸引了不少外国观光客来访；有些店家像是「木挽町辨松」则是仰赖日本当地观光客的消费得以持续经营。然而随着疫情冲击，从东京发布「第一次紧急事态宣言」到如今的「第四次紧急事态宣言」，已持续一年多收入大幅缩减的窘境，不少老店的经营者也只好借此时机结束营业。

老店的消逝，或许可能让东京的街头景象有了变化，与喜爱到这座城市旅游的日本国内外旅客，记忆中的模样有所不同。东京是一座拥有「不死鸟」别称的城市，从其建城以来，就不断遭遇天灾人祸的打击，但却每每都能振作复兴。

像是17世纪死亡人数超过10万人、将半个江户城区烧光的「明历大火」，东京却借此不断重建并扩大城区范围；再之后19世纪明治维新的「上野战争」，造成数千栋房屋以及庙宇等破坏，也能利用空地建立新的都市区域。到了20世纪初的「关东大地震」后，也使用新的钢筋混凝土技术盖了许多新大楼，却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「东京大空袭」，被美军的轰炸下几近夷平。东京却仅花了十数年的时间，在1964年成为一座得以举办奥运的新兴城市。

回顾东京的城市发展历史，它面对一次次近乎全毁，却能一再重生甚至进化，在此之中不断循环，仿佛一座活的城市持续地改变，所以即便因为疫情，使得观光、经济甚至产业都受到巨大冲击，东京也不会停止向前，甚至随着疫情在去年升温后，许多公司鼓励员工在家工作，这也让办公室的使用需求减少，有些原先位处在老旧大楼的公司，便趁此将整个办公室退租并迁移，也因而加快了改建的过程。

拥有「不死鸟」特质的东京，在疫情期间多数都市机能几乎停摆的情况，原先在奥运前后就已规划推行的开发也未曾停下脚步。像是东京知名观光地品川便正进行未来十年的大型「都市再开发计划」。

该计划有不少知名的日本企业——丰田汽车、西武集团、京滨急行电铁集团以及JR东日本等——投入开发，范围将从品川车站一路延伸至田町车站，沿着国道15号的商业大楼、大型卖场以及住宅进行改造。像是在高轮口前建造庞大的空中广场，并与品川王子大饭店连结；而知名的商办酒店「品川GOOS」在今年三月关闭后，也将被拆除并建成32层楼高的新大楼。

不只是大型饭店，包含国道旁的建筑，也将重新打造成数栋可遮盖国道的大楼。除此之外，在城市地下，也有新的道路计划——品川车站以及铁道路线的改造——都正在进行当中，未来疫情趋缓、开放观光旅游后，各地旅客有机会造访时，或许会看见一个全然不同的城市景观。

这些大型开发案实施期间，会影响到在地的公司、商家以及住民，必须要迁离原先地点，但多数仍会是以开发地点为中心，到邻近地区落脚为主，这同时也会促进周遭地区的经济发展。以近几年在进行「百年大改造」的涩谷为例，如今的样貌已经跟二十年前陈威臣第一次造访时完全不同，陈威臣表示，这些年来，涩谷有许多新大楼的出现，同时整个区域也以涩谷为中心不断扩张。

事实上，在二次大战后，就是藉由这些持续推出的重建或开发案，逐渐形成东京大都会圈的样貌。当时受到战争轰炸的原因，不只是东京，几乎整个关东地区都如同废墟，但是从1940年代末期一直到1960年代，这将近20年的复兴工程以及工商业发展起飞，为东京以及其周边城市带来的经济荣景，吸引乡村的青年至此聚集。当人口增加速度超出原先都会区可容纳的数量，便使得整个都会圈的规模向外扩展，越来越庞大，成为现今我们所看到的人口将近4,000万的世界第一大都会区。

「东京就像一个沸腾的热锅，这些累积的能量将会寻求出口释放。」NHK在2009年时曾推出特别系列报导《沸腾都市》中如此形容东京。《沸腾都市》挑选出世界各地正处于沸腾、即将往下个阶段爆发的都市，而东京便被列入其中之一。当时报导中被访问的城市学、都市学学者们，都不约而同地认为，东京这座城市如同怪兽一般，有自己的生命、能量，会不断地膨胀，但却无法完全掌握他的意志以及他会往哪个方向进化。

过了10年，在2019年准备迎接隔年东奥的到来，NHK又做了「东京重生」系列，找来国际知名的动画导演大友克洋，从他的视角来重新看待东京这个城市的想像，其中不只谈到东京未来将会面对超高龄化以及人口低成长的问题，也认为如果这座城市要兴盛，则必须要往地下发展，系列中也大篇幅地介绍巨大的隧道、管线等开发。

这样的想像其实也有迹可循：除了交通方面，东京在近十年完成了全世界第一条「地下高速公路」成为都市地下化重要的里程碑，地下铁的路线也持续不断地兴建；在维生系统上，从电力、水道乃至于瓦斯，各个线路在东京地下不断发展着。

「然而，东京的持续进化，有时候会让我们这些旧时代出生的人感到空虚。」陈威臣有些感慨地说道。虽然东京这种种的进化，从防灾的角度来看，将那些不符合安全规范——像是防火、耐震等——战后初期盖的木造甚至水泥建筑，重建可以降低人员伤亡的发生。

随着经济泡沫化后，时任首相小泉纯一郎带领日本经济复兴的步伐，许多具有昭和风格的铁道、商店街，这些反映着二战前后人们失活记忆的地方，也因应都市再开发的安全、拓宽道路等需求，必须拆除而大量消失，而在约1960、70年代兴建且具有象征性的建筑物——例如中银胶囊塔，以及曾是日本最高建筑的东京世贸中心——也都陆续面临被拆除的命运，那些记忆中日本的景象也开始慢慢褪去。

「既然东京的进化是不可逆的，那我反而期待在不断地都市改造之下，在未来可见的二、三十年内，他可能会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城市。」在回忆完后，陈威臣如此期待着东京的未来，「希望东京的进化，能让东京遇到大地震等灾害时，能将损失降到最低，那我觉得，这也是一个好的发展。」